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一、一场怪赌 赌博是人的天性。 生活的每一秒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而又必须过下去,所以就要在心理上有好或不好的准备──泛义来说,这已经是赌博行为。 即使是狭义的赌博行为,其花样之多,也无法有一个正确的统计,几乎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赌博的用具。有些赌具,其历史之悠久,可以和人类文明相提并论。 很多年前,我用一件听来的有关赌博的事情,化成一篇很短的小说。写故事的人,经常会有许多人来提供故事,不客气地说一句:百分之九十九的故事都乏味之至,当然也有例外,被我化成了小说的那个故事就很有趣。 由于当时用小说的形式,所以人物、地点、时间等等都没有交代。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个故事会有进一步的发展,而且发展得多姿多采,所以才只是把它写成了短篇小说。 现在这个故事,当然源起于当年我听到的那个有关赌博的故事,所以颇有必要先来看一看这篇小说。好在小说很短,也不难看,等到看完之后,对事情经过有了一定程度的认识,我再来说是谁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以及事情是发生在什么年代和什么人的身上,然后再叙述由此衍生出来的许多事情,就容易明白得多了。 (人世间不知道有多少故事,都是由赌博这种行为衍生出来的!) 下面就是这篇题为《庄家、输家和赢家》的小说。 小说用武侠小说的形式写成。 庄家、输家和赢家 黄澄澄的金子,看起来令人动心,可是互相碰撞时所发出的声音,却并不十分动听。 庄家身边的脚下,地板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坑里全是大大小小的金元宝、金块。当一支大竹档把桌上的金子全都扫落那坑中时,发出的声音,简直令输家心痛。 在赌桌上,要分出庄家、输家和赢家来,再容易不过。 庄家神定气闲,你呼天抢地,赌神罚咒,谢祖谢宗,嘻哈大乐,那是你家的事。庄家他只管掷骰、受注、把桌上的金子扫进坑中,或由坑中取出金子来给赢家。 赢家自然兴高采烈,口沫横飞。 输家倒不一定垂头丧气,他们有的红了眼,有的青了脸。赌场内的美女再风骚,也只是在赢家身边娇声嗲气,绝不敢去撩拨输家,以免自讨没趣。 黄金赌场是京师第一大赌场,只见金,不见银。再珍贵的宝物,只要赌客押下桌子,立刻就有专人估价。输了,一样用档子扫进坑中;赢了,哪怕十万八万两黄金,哪怕只是押一记就走,都付得痛快无比。 据说,黄金赌场的后台,撑腰的,就是京师的九门提督,所以令得富商大贾、江湖豪客、达官贵人,放心在这里赌得酣畅淋漓。一夜之间,在赌桌上转手的黄金财宝,不计其数。 今晚的情形,和往日相比,多少有点不同。才入黑,就进来了三个波斯胡人,一色胡须高鼻、深目短胡。其中一个身形最高大的,一进门,手臂一长,就搂住了一个女侍,女侍立刻全身柔若无骨,向他靠去,乐得那波斯胡人叽哩呱啦,不知说些什么,却又毫不含糊地在女侍身上乱搓乱摸,喧闹无比。 可是当他们在赌桌旁坐下,却又心无旁骛,赌得极精。一上来,抖开三只小皮袋,灯火之下,蚕豆大小的金刚钻,闪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喧闹的赌场顿时静了下来,那些金刚钻,怕有两百来颗! 一个衣着华丽的老者立刻在庄家的示意下走过来,拈起几颗,向着灯火,眯着眼,转动着看,口中啧啧有声:“这样吧,不论大小,每颗算一千两。” 波斯胡人互望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开口,居然字正腔圆:“一共两百零四颗,一次押了!” 波斯胡人神情有挑战的意味,庄家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张口就待答应,忽然传来一个听来相当嫩的声音:“等一等,庄家先别受!” 循声看去,一个脸色了白,一身玄衣的年轻人,目光盯着二十堆金刚钻:“正想找些金刚钻,懒得一颗一颗去买,就和这三位对赌一下。” 三个波斯胡人一副只要有得赌,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态。 庄家和老者一起向那年轻人望去,虽说京师是大地方,八方风雨会神州,什么样的人物都有,可是庄家又岂是闲着就睡觉的人,什么人物,什么来头,心里多少有数。然而这个年轻人貌不惊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庄家向赌场中的自己人连打了十来个眼色,可就是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 二、宝物 那家伙发出了两下如同鸭子叫一样的笑声,这样的笑声已经是难听之极,可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更要难听。 他道:“白老爷子见多识广,一听了贱名,就料到赢了波斯胡人的那位是我的先人,而且赫赫有名,所以根本就没有打哑谜。” 我一生之中,遇到过不知道多少人,连外星人也有十七八种,可是在此之前,从来也没有遇到过比这个人更讨人嫌的了。而且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讨厌,还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我实在忍无可忍,一来由于我可以肯定,历史上从来也没有姓生的名人,所以我不再理会白素的眼色,厉声道:“我们这里没有见多识广的人,你来错地方了!” 却不料这家伙很厉害,他立刻反应:“可不是我自己要来,而是白老爷子要我来的!” 他这样一说,倒变成我是在说白老大的不是了。 白素的耐性再好,也开始不耐烦:“阁下前来,总是有一些问题想要我们帮助解决,何不痛快直说。如果老是这样绕弯子,阁下岂非白来了?” 白素已经把话说到这种程度,照说那家伙总应该把他来的目的,痛快说出来了吧。 谁知道大谬不然,那家伙一听之下,放下酒杯,霍然起立,向我们一拱手,说了一句:“打扰了!” 随着这三个字,只见他身子略斜,像是在水上飘动一样,飘向门口。刚才他进来的时候,门并没有完全关上,他就在半开的门中,飘了出去,迅疾无比,只是眼前一花,他人已经出了门外。 这家伙竟然说走就走,实在出人意表,白素首先追出去,我紧随其后。可是等到我们出了门,其人至少已在五十公尺之外,还是保持了那种在水上滑行一样的姿势在离去。 他那种身法,像是传说中的轻身功夫,叫做“草上飞”,也叫做“水上飘”的那种。 我虽然讨厌其人,可是看到了这种听闻已久、却从来没有见过的功夫,也忍不住大声喝采:“好轻功!” 随着我的喝采声,那家伙已经在斜路下隐没,可是却还有他的两下冷笑声,隐隐约约的传到了我们耳中。 我和白素不禁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 我们并没有得罪他,他突然离去,看出来是为了对我们失望──因为我们不如白老大那样见多识广,不能一听到他“生念祖”这个名字,就联想到那场古怪赌局中那个年轻人的身分,使他感到真是白来了,所以才离去的。 那家伙突然离去,我一肚子气无处出,更是难受,重重顿足:“早知道这样,一脚把他踢出去,要痛快得多!” 白素勉强笑了一下:“只怕踢不中他!” 想起他刚才离开的时候那种情形,我也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同意白素的说法。 我们回到屋中,竟不知道该如何看这件事才好──整件事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真不知道是什么名堂! 白素眉心打结,还在思索。我摊了摊手:“我们的见识当然不如老爷子,我就不知道历史上有什么人物是姓生的。” 白素应了一句:“他这个姓有古怪。” 我道:“当满州人汉化之后,把他们的姓单字化,有很多怪姓就是这样产生的。” 白素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本来我还以为这个生念祖会去而复还,因为他来找我,不会单为了讲一个故事给我听,总还会有些事和我商量的。可是等了几天,这家伙音讯全无,我也渐渐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只是偶然有时候想起,觉得那是很好的短篇小说题材而已。 不过在那时候,我也没有决定如果要把故事写成小说的话,该用什么小说形式来表达。 后来终于采取了武侠小说的形式,是因为事情有了进一步发展的缘故。 那时候白老大还在云游天下,行踪飘忽,我们也没有办法找到他来问一问那生念祖是什么来头。 大约过了半年多,白老大突然大驾光临,我和白素当然欢迎之至。和白老大喝酒畅谈,是一大乐趣。 我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到了第二天,白老大才突然问起:“有一个姓生的家伙,我给了他一张名片,叫他来找你们,他来过没有?” 我一听得白老大这样问,就忍不住好笑。因为白老大的话中对生念祖这个人殊乏敬意,由此可知他老人家对这个人的印象也不是太好。 ------------ 三、一场豪赌 那另一场赌博发生的时候,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事实上当时我还没有出生,如果有人说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在某一个地方、某一些人的一场赌博,日后会和我发生关系,当然我只会当是胡说八道。 可是世界上万事都有看不到的种种因缘在,不知道发生在何年何月何处何人身上的事情,会和自己发生关系,这是宇宙奥妙,其中的巧妙安排,人类不知道何时才能够知道万分之一! 那一场赌博,发生在四分之三世纪以前。 那是一场豪赌。 赌博的种类极多,不可胜数。有大有小──小到两个孩子为了争谁能先把一块糖含在口里而用剪刀石头而来决定,大到希特勒挥军向整个欧洲动武,都是赌博。 若要分类,大抵可以分成普通的赌博和豪赌两种。 普通的赌博,无时无刻,任何地方都在进行,不值一提。而豪赌却不常发生,所以一场豪赌,即使只是旁观者,也可以津津乐道好多年。 要被称为豪赌,倒不在乎赌注的大小,而是决定于参与赌博的人,在输的情况之下,会变得一无所有──甚至于包括生命在内。 构成豪赌的另一个条件是参与赌博者,都在输了之后,不论后果如何严重,都照事先议定的行事──也就是说,绝不赖帐。 真正的赌徒,都不会赖帐,赖帐的只是无赖泼皮,没有一提的价值。 故事开始的那场豪赌,其中输的一方,大有赖帐的条件,可是他赌得直──比黑旋风李逵更直,李铁牛为了要请偶像宋公明喝酒,也曾撒了一次赖,照他自己的解释,是“权且不直一回”,这种行为并不可取。金圣叹将之评为可爱,不知道是根据什么原则。 只有在任何情况之下,输了就认输,那才真正是大赌徒的本色,令人神往。 那场豪赌,和整个故事大有关系,如果没有那场豪赌,也就不会有这个故事。 其中的关系很微妙,也很复杂,看下去自然会明白。其情节和许多传奇故事相仿,不要以为没有可能──事实在很多时候比故事更要曲折离奇得多。不过当然看故事不必去和事实对照,不然趣味会大大减少。 说了半天,豪赌该登场了。 参与豪赌的只有两个人,用简单的称呼来明白他们的身分:一个是王军长,一个是李司令。一听这样的称呼,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在那个特殊的时期中的特殊人物──军阀。 军阀各有各的地盘,赌博发生在王军长的地头,而赢家则是李司令。 王军长和李司令面和心不和,都久已想吞并对方的地盘。可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 当时中国的政治形势十分复杂,大大小小的军阀之多,根本无法统计,互相之间的战争,无日无之。 这王军长和李司令还是同乡,所以手下的官兵差不多都扯得上亲戚关系,要是开起战来,也就是堂叔表舅姑丈姨爹甚至于兄弟之间要你杀我我杀你,虽然这种局面迟早会发生(军阀之间,不可能长久和平互存),可是就算是王军长和李司令也下意识地感到可以拖就拖下去。 而形势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有利──在他们的地盘附近,另外有一股势力,比他们两个强大,只要发动攻击,就可以把他们逐个消灭。但如果他们两人合并,却又比对方强大,可以倒过头来吞并对方,形成一股相当大的势力,可以藉此开创大局面,甚至于有希望打下整个天下。 王军长和李司令也很清楚这种形势,所以才有了这次聚会。 聚会一开始,还没有赌局,两人只是“把酒言欢”,在酒酣耳热之际,两人开始商量合并的问题。 虽然他们都知道,只有合并才能有进一步发展,不然给他人各个击破,形势大是不妙,然而他们还是谈不拢──主要的关键是在于合并之后,由谁来当总司令。 两人都想当总司令,可是总司令只能有一个。 两人都想说服对方当副总司令,说着说着,话不投机,互相争吵起来,李司令已经准备拂袖而去,王军长忽然提议:“他妈的我们不如赌一赌──在赌台上定输赢!” 李司令立刻同意,大声道:“生副官,拿牌来!” 讲这“另一场赌博”给我听的是一家银行的董事长。他并不是把这个故事讲给我一个人听,听众同时还有十来人。那是在一次饭局之后,大家聚在一起闲谈,地点就在董事长的住宅。 ------------ 四、心病 王军长一开口,看得出他是在说话,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他伸手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打了好几下,打得他死灰一样的脸上红了起来,这才从他的口中迸出了三个字来:“我输了!” 董事长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这一次并没有任何人打断他的话头。 他现出极其虔诚崇敬的神情,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声音却又很大,他道:“若问我一生之中最敬佩什么人,我的回答就是那位王军长,他的大号是王常胜──真是讽刺,在最重要的一场赌博中,他却输了!” 我吸了一口气:“他愿赌服输,没有另生枝节?” 董事长点了点头:“是,他输了,就认输,我简直不知道世上还有比他赌得更直的人。” 这时候听董事长讲这件事的人,也对这位王常胜王军长在赌局上输得如此潇洒而赞叹不已。 我也觉得很难得,不但是由于输掉的太多,而且是由于他大有撒赖的条件,但他仍然服输,赌品之佳,堪称天下第一。 在大家的赞叹声中,有人关心地问:“这位王军长……输光了一切之后……怎么样了?” 董事长伸手在脸上抹了两下,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向下说。大家都听得很用心,因为还要听何以那场赌博对董事长会有那么大的关系。 当时李司令一听得王军长那样说,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行运行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他还完全不能接受那是事实,他伸手摸着自己的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王军长看来比他还要镇定,向大堂四方八面拱手,一脚踢开了椅子,准备离开。 到这时候,李司令才能出声,他叫道:“等一等!” 王军长摊了摊手:“我已经没有赌本了,还等什么?” 李司令指着桌子:“台面上的钱,算我送你的盘缠。你也可以带两个人走。” 王军长坦然接受:“多谢了!” 随着他那句话,有两个人齐声道:“军长,带我走!” 王军长回头一看,两个人已经向他走来,一个是生副官,另一个却是一直在负责斟酒的那个小勤务兵。 王军长当时十分感动,因为他在其他军官的神情上,看得出绝大多数已经在准备如何讨好新的主人,几乎立刻已经当他不存在了,这变化之快,简直超乎想像。 在这样情形下,生副官由于跟随多年,愿意和他一起,还有话可说,难得那小勤务兵也这样够义气! 当下他握住了生副官的手,又拍着小勤务兵的头:“好,我们三人就另外去闯一番天下!” 三人收拾好台面上的钱,扬长而去。 这一去,三人果然开了一番新的局面──当然不是在军事上,而是在商业上。 他们一直向南走,过黄河渡长江,一直来到了广州。 令他们想像不到的是,王军长愿赌服输、信守承认这件事,比他们走得还要快,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也传到了广东。 广东人做生意最重信用,商场上一致认为王军长讲信用,是靠得住的人,所以王军长一开始做生意,以他一个外来人,很快的就得到了信任。 王军长和生副官都不是生意长才,出乎意料之外,那小勤务兵却是商业天才,不出三年,已经大有基础。王军长早已不过问生意上的事,只管吃喝玩乐,生副官一直陪着王军长,生意全都落在那小勤务兵身上。 那小勤务兵长袖善舞,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十八岁那年就成了大老板,二十岁那年就在广州、香港两地开设银号,成了商场上的传奇人物。 董事长讲到这里,所有听他叙述的人,都发出了“啊”地一声,这才知道何以那场赌博和他的关系如此之大──没有那场赌博,根本不会有他这个人。 因为大家都知道,董事长的父亲,被商场上尊为老太爷的,正是传奇性人物,二十岁就成了银号老板,后来旧式经营的银号变成了银行,老太爷自然是第一任董事长。 现在这个董事长是老太爷的长子,而老太爷就是那场赌博中的那个小勤务兵! 我早就知道,一件极微小的事,在发生的时候看起来和那个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结果发展下来,却可以完全决定那个人的命运,可是这时候也不免大是感叹。 试想,当时赌博的时候,生副官砌牌稍有差错,或者李司令投降认输,或者王军长撒赖,这小勤务兵以后的一生,肯定和如今不一样。 ------------ 五、藏宝地点 我先为这种可悲的情形长叹一声,然后才道:“老人家你想岔了──如果那东西能够导人成仙,年大将军早就成仙了!” 这道理实在再简单不过,我相信老人家一定早已明白,我特地提出来,是要听他怎么解释。 老人家毫不考虑──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自己问了自己许多遍,早已有答案了。他道:“年大将军对皇帝太忠心,一心想把宝物献给皇帝,自己不敢使用。” 他把“借用”这个词,使用得很恰当,意思是皇帝还没有先用,他就不敢用。 不过我还是不相信,进一步质问:“在皇帝要杀害他全家的时候,他还是不敢?” 老人家点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何况年大将军一直是皇帝的奴才──从皇帝还是贝勒的时候就已经是了。” 我还是不同意这种说法,可是也能够想像到奴性在某些人身上是如何之根深蒂固。别说是在皇帝专制时代,就算现在完全可以摆脱“效忠”这种行为之际,还不是一样可以看到许多奴才的嘴脸。 不过就算老人家的想法成立,那宝物是不是真的能够令人成仙,也只不过是一种虚无缥纱的想像而已。而且我还有进一步的想法,我想,连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一件宝物存在,都有问题。 当然我没有把这一点提出来──那太令他们伤心了。 当下我没有再说什么,老人家现出十分殷切期待的神情望着我,令我心中感到十分不忍,同时我也很奇怪,我问:“你们可以动用的人力物力不会少,又有最原始的藏宝地图在手,怎么会找不到那东西?” 我这句话才一说完,就听到一直趴在地上的生念祖大声道:“找不到就是找不到,要是找到了,谁还会受气去求人?正是上山打虎易,开口求人难!又道是王八好当气难受!看人家的脸色,滋味犹如万箭穿心哪!” 他说着,已经站了起来,还一脸委屈的样子。此人把话倒过来讲的本领,可以和一些极权统治者说在他们统治之下,人权比任何地区更好一较高下。 老人家用力把拐杖在地上敲着,指着生念祖:“人家给气你受?你不给人家受气,人家已经要求神拜佛了!难为你已经四十多岁的人,连一点做人的规矩都不懂!” 老人家责备他的话,说得很重,可是生念祖却一点也不在乎,他扬着头:“我只不过是不会求人,不是不会做人!” 老人家气得说不出话来,董事长苦笑:“做人怎么可以不求人?” 生念祖却只是自顾自高吟:“人到无求品自高!” 吟了一句之后,忽然又道:“可是我不争气,硬是要求人,真是命运不济啊!” 他说到这里,双手抱住了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他的这种情形,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是一种相当严重的病态。 这倒令我对它的讨厌程度减少了许多──我不会小器到了和一个病人计较。 我想了一想,才道:“为了寻找宝物,你们曾经做了些什么?” 生念祖走过来想说话,董事长立刻按住了他的口,在他耳边大声喝:“等我们来说!” 生念祖眼珠乱转,看来很不服,可是总算忍住了没有出声。 老人家先开口,指着生念祖:“自从他父亲,生副官在临死之际,把他家的秘密说了出来之后,一办完丧事,就开始找寻。” 董事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说什么,可是生念祖硬转过头去,不让董事长再按住他的口,抢着道:“先让他看看那张地图,看他如何开始寻找!” 这句话虽然听来仍然令人感到别扭,可是比较起他以前所说的那些话来,已经像人话了。 我冷冷地道:“我并没有答应去寻找什么,所以没有任何先决条件!” 董事长父子毕竟在商场上打滚久了,说话就好听很多,他们连忙道:“绝对没有任何强迫的意思。他说得对,先看看他们祖传的那张地图再说。” 董事长说着,做了一个手势:“请!” 由他扶着老人家走在前面,我变得不能不和生念祖走在一起,我们互望了一眼,生念祖立刻发出“哼”的一声,扬起头来,对我不相理睬。 他那种行为,完全属于心智不成熟的儿童行为,我只好暗暗好笑。 不一会,来到了一间书房之中,那书房很是宽敞,布置古色古香,到处全是古董,有两张大书桌,看来书房是他们父子二人所共用。 ------------ 六、必胜石 董事长自然知道“多年来要找的地方”是什么,他怔了一怔,生念祖手中的那幅图,他已看了许多遍,不过绝没有把它和藏宝地图联系起来,因为两者之间,实在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而为什么生念祖一看就感到两者地形极其近似,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他全副心神都放在找寻那个地方之上,藏宝地图上的地形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中,所以他一看就能发现两者之间相同之处。 经生念祖一提醒,董事长也不禁“啊”地一声,感到生念祖所说颇有道理。 当下董事长心中疑惑之至:“可是这……这是一个小湖……在建设计划中要填平的小湖!” 生念祖指着图:“你看,在藏宝图上有小红点的所在,这里也有特别记号!” 董事长点头:“对,那是湖中心的一个小岛,其实只有几十平方公尺,只能算是一块大石头。” 生念祖说得肯定之极:“宝物就在那块大石头上!” 本来生念祖的结论,并不足以令人接受,可是董事长心中陡然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他失声道:“海外有子!” 董事长一叫,生念祖也像触电也似跳了起来,跟着叫:“海外有子!” 董事长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停,向我望来,看我是不是明白他的叙述。 我确然不是很明白──这句“海外有子”是连同地图一起传下来的寻宝口诀,照我的理解是当年逃到了海外,说明在海外有一个儿子还活着。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够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道:“你需要做进一步的说明,我不明白你何以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会想到了这句口诀。” 董事长吸了一口气,还没有回答,生念祖已经抢着道:“你可知道那个湖泊叫什么?” 生念祖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是他有话不肯爽快地说出来,总是把要说的话,化成一个问题去问人,以显示他的优人一等。对付这种讨厌行为,最好的办法是根本不如理睬。 所以我连望都不望他,只是等董事长做说明。 董事长回答了生念祖这个问题,道:“这个湖泊叫做‘天然海’,又叫做‘天然海子’。” 我耸了耸肩,因为在他的这个解释之中,我仍然听不出什么名堂来。因为在京城,湖泊被称为“海”或“海子”是十分普遍的事情,整个京城的范围内,有许多“海”或“海子”,随便可以举出很多来。 董事长又吸了一口气,表示他将要说的话十分重要。然后他才道:“这个天然海中的那个小岛,名字是‘海子外’!” 我还是不明白──这小岛的名字听起来确然有点古怪,可是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董事长缓缓地道:“海外有子,这句口诀的意思我们一直误解了。它的实际意思是:在‘海外’两个字之中,有一个‘子’字,就是‘海子外’!” 我感到十分好笑:“这是在硬砌谜底!” 董事长摇头:“就在那个叫海子外的小岛上,另外三句口诀,也有了着落。” 我心中大是疑惑:“难道当年,逃出生天的两个人,并没有远赴海外,反而到了京城!” 董事长的父亲叹了一声:“正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可是真正有勇气把自己藏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以求安全的人,却少之又少!这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做赌博,当年,大将军那个手下,就有这个勇气!” 我仍然疑惑:“一直传下来的话,不是说他们到了海外,过了好多年才回来吗?” 董事长道:“说是这样说,可是这种说法显然与事实不符。一个可能是当时故意如此说,以混淆视听,避开大内高手的追杀。另一个可能是由于有了“海外有子”这句口诀,所以才演变成为他们逃到了海外的传说──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全凭口述,难免和事实有出入。” 董事长的解释合情合理,可以接受。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就凭“海子外”这个岛名,和口诀第一句勉强可以吻合,就断定那宝物就藏在这个小岛上。 我知道他们如此肯定,必然还有其他的原因,所以我做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董事长当时和生念祖一起叫出了那句口诀,两人互望了一会,又一起道:“到那个湖泊去看看。” ------------ 七、超级大赢家 不过他心中显然还是不服气,他咕咕哝哝:“这可不是普通的利益,是逢赌必赢,是逢赌必赢啊!” 这“逢赌必赢”确然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大利益,很难想像还有别的好处比它更吸引。 董事长没好气:“所谓逢赌必赢,只是做出来的传说!” 生念祖大摇其头:“那宝物叫做必胜石,就是因为它有令人逢赌必赢的能力──那传说就是根据宝物的能力而做出来的!” 董事长闷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我心中却感到生念祖虽然混蛋,可是这句话却大有道理。 那件宝物的名称既然是“必胜石”,可知和争取胜利必然有很大的关连,当年藏宝者根据宝物的性能,而创造出极吸引人的传说,也可以借此把宝物的性能流传下来。 只不过其中还有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就是当年羹尧虽然一生功名富贵,在赌场和战场上也似乎每战必胜,可以说是靠了那必胜石的功用。可是到最后他却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可以说是惨绝人寰。那时候他一样有必胜石在手,却如何会在雍正皇帝手下输得如此之惨,若不是他的那个手下智勇双全,他就绝了后。这样看来,必胜石这个宝物,也不是真正“必胜”,并非万能,而且不吉祥之至。 我在想着,董事长显然也想到这一点,而且生念祖这时候神情依然十分怀疑是他做手脚取走了宝物。所以董事长忍无可忍,冷笑道:“那所谓必胜石是你们年家家传的宝物,对你来说,有血统上的感情在,所以才会把它看得如此重要,而对其他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送给我,我也不要!” 生念祖怪叫:“送给你,你也不要?那是可以令人逢赌必赢的宝物,有了它,连做皇帝都不算是什么!你不要,这话说来骗鬼,鬼也不会相信!” 我早就觉得董事长虽然生气,可是他的话却还留有余地,然而生念祖却不识趣,非要令人把话说到底不可,这是典型的笨人行为。 果然董事长也不再客气,冷笑一声:“逢赌必赢?做皇帝都不算什么?那才是骗鬼!我们家可不想也落得个满门抄斩!你只管留着那宝贝自己去用吧!” 这几句话击中了生念祖的要害,他张大了口,脸色铁青,再也说不出话来。 董事长索性一发不可收拾:“不是看到你失心疯一样,把找到祖传的东西作为人生唯一的目标,谁会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放在心上!我们全是为了想治好你的神经病,这才不惜人力物力,当作一件正经事来做,你还以为我们真会对这种杀头东西有兴趣?甚至于怀疑我做了手脚,你真是人头猪脑,不是东西!” 董事长可能受生念祖的气已经很久,所以越说越是生气。 生念祖也真是上海人打话:蜡烛脾气。给董事长一顿臭骂,反倒低着头一言不发。 董事长意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说你是人头猪脑,还真的侮辱了猪!” 我在一旁感到大快人心,忍不住哈哈大笑,老人家打圆场:“好了,我们两家还分什么彼此,就等于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一样!” 董事长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神情颇不以为然,他的心情倒是可以理解。因为在老人家和生副官那一代,自然是生死荣辱与共的交情,可是到了董事长和生念祖这一代,当然不会再有这样的感情,董事长善待生念祖,无非是看在老人家分上而已,生念祖还要花样百出,他自然会不耐烦。 我笑了一会,道:“既然是多年以前,东西已经被人取走,我看没有任何可能,再把它找回来了。” 我的话,他们三人显然就算不同意,也无法反驳。董事长父子不出声,生念祖却发出很可怕的叫声来,双手握拳,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 我耸了耸肩:“至于这位仁兄的神经病,我看还是找医生比较实在得多。” 董事长连连点头,老人家叹了一口气:“生副官临终时,我答应过他,要尽我的力量帮助他的后人找到那宝物,我不能在九泉之下,没有面目见他!” 董事长重重顿足:“我们已经尽了力!” 老人家摇头:“本来是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总算有了一些头绪,总不能就这样放弃。” 生念祖忙叫道:“是,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我向老人家拱了拱手:“对不起,我帮不了忙,这就告辞。” ------------ 八、帝王之相 当少年抱住了生副官的小腿之后,连开口求救的气力都没有,只能望着生副官。 人的命运真是难以预测,当时饿死在荒野上的确民成千上万,生副官如果不是恰好在这一秒钟经过,少年早就死了。如果少年不是及时抱住了生副官的小腿,他也一样死了。 生副官是一个堂堂的军官,忽然给路边一个垂死的少年抱住了腿,只要抬一抬脚,把少年踢开去,保证他以后绝对不会记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而少年也一定死了。 这少年在当时有一千一万个死的理由,看不出有任何生机。 可是命运说他不该死,所以他就没有死。 他遇上的是生副官,而不是别的军官。 生副官也不是特别有什么慈悲心肠,而且就算他想救人,灾民成千上万,他也救不胜救。 而他终于救了这少年的原因,说起来也令人啼笑皆非。 老人家把这一段经过告诉我的时候,十分感慨,而我详细地把它记述下来,是因为生副官当年救人的原因,和整件事颇有关连之故。 原来生副官有一项本领,就是会看相。 这“看相”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传统技能,而且是玄学的一个典型。它是根据人的脸型长相五官的形状位置以及皮肤颜色等等不同的变化而推论一个人命运的学问。 这句句子很长,可是也很具体地说明了“看相”是怎么一回事。事实上几乎每一个中国人都知道什么叫做“看相”,这是从小就受到薰陶的结果──小孩子总会给一些大人称赞“长得好”、“福相”等等,而且“看相”在中国社会上极其流行,每个人都有接触的机会。 所以向中国人解释什么叫做“看相”,十分容易。 如果要向一个爱尔兰人解释什么叫做“看相”,那就比较困难,如何可以说服一个爱尔兰人相信人的上唇上方有痣,结婚就会有变化。又如何可以使他相信,鼻子的形状和人的命运有极其密切的关系? 好在接触我叙述的故事者,都会明白“看相”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不必多费唇舌。 必须一提的是,经过几千年的研究,看相,尤其是看面相,已经形成了一门十分有系统的专门学问,虽然有五花八门的许多门派,可是总的原则一致,都认为人的命运,全反映在人的长相之上。 生副官看相的本领,来自祖传,一直可以上溯到他的祖宗年羹尧,据说年羹尧曾经得到异人传授相术。那时候在康熙皇帝举棋不定,没有人知道他的许多儿子之中,哪一个可以继位,年羹尧根据相术,看准了四贝勒有皇帝之相,所以才投入四贝勒门下,当了四贝勒的家奴,果然从这条路上,得到了荣华富贵。 (当然年羹尧的相术还不是太精通,他至少没有看出雍正皇帝心思狠毒,会屠杀有功之臣。) 这种家传的相术,生副官很是自负,平持也很肯指点他人一二,在军政界也算是有相当的名气。 据他自己说,当年他正在走路,忽然之间被人抱住了腿,低头一看,是一个快要饿死的饿民,他正想一脚把人踢开去,陡然看到了对方污秽莫名的脸,一看之下,大为震惊。 以他的相术本领来判断,他可以肯定这个垂死的少年,有大富之相。他当然也知道这少年能够在这时候,向他求救,也就是这少年命不该绝,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更可以论断这少年将来必然富甲一方。 所以他立刻俯身,扶起少年,把少年带到军队,让少年当了一个小勤务兵。 许多年之前的事,老人家说来仍然感慨之至。他道:“当年我虽然睁着眼,可是眼前一片昏暗,根本什么也看不见,直到他扶我起来,我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打了一个转,又回到人间来了。这样的恩情,是真正的再造之恩!” 老人家又道:“他不但在军队照顾我,而且还带着我离开了军队。在离开的时候,我身边分文全无,全靠他说服了王军长,把王军长从当时赌桌上拿来的钱,全都交给我做生意。这样的信任,他临死的托付,我怎能不全力以赴!” 老人家说到这里,更是唏嘘不已。 人到了年纪老的时候,说话就容易没有条理,他不断在说过去的事情,虽然听来很动人,可是却说不到问题的中心,说了半天,他还是没有说出生副官的父亲曾经把秘密告诉过什么人。 ------------ 九、本世纪最大的赢家 从此他变得精神恍惚,他很想再见到那青年人,可是到那片树林去了许多次,都没有再遇上。 他又推测那青年人可能是京城大学堂的学生,所以不断在大学堂里里外外打转,希望可以碰到,不过也没有结果。 那青年人像是从天上下凡来,就给他见了一次,以后就再也不知所终了。 董事长父亲把当年生副官父亲向他人说出了秘密的经过,详细转述了一遍。 我和白素听得很用心,可是却越听越糊涂。 事情本来并不复杂──生副官父亲遇到了一个有帝王之相的青年人,把祖传的秘密告诉了他而已。 可是仔细想起来,事情却又复杂无比,问题极多。 首先那青年人在当时,肯定还不是皇帝,那么他日后是不是真的当了皇帝呢? 我们并不是在说神话,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应该和现实有关,所以那青年人如果当了皇帝,是应该实实在在有这个人的! 他是谁? 这个问题听起来好像很严重,但实际上却滑稽可笑,因为从那时候起,一直到现在,根本就没有皇帝了。 那也就是说,生副官父亲的相术有问题,他的所谓“帝王之相”根本没有这回事,是一场误会,黑色幽默。 可是生副官父亲的相术,又似乎应该多少有一点根据,不会全是胡说八道。 再有许多问题,生副官父亲以后没有再见到那青年人,可是他总应该记得人家的相貌──这帝王之相,非同小可,当然一见难忘。从经过情形来推测,那青年人确然应该和京城大学堂有关系,有他的样貌,要打听出这个人来,应该不是难事,怎么会没有结果? 再说,生副官父亲难道没有请教人家贵姓大名? 那青年人说话又是什么口音? (中国人一开口说话,语言的口音就无法掩饰,很容易听得出来。) 青年人又是不是真有这样的聪明才智,解开了谜团,得到了宝物?如果是他得到了宝物,又何以留下了那块木牌? 从一个普通的青年人,要走向皇帝的宝座,这是一条难以想像的长途,其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关口,每一个关口都是以生命做赌注的赌博,赌的是生和死。 要在这样的道路上,走到目的地,真的非要有可以帮助人逢赌必赢的宝物不可。 这许许多多问题,不但我有,白素也有,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提了出来。 董事长父亲只是摇头──老人家在摇头的时候,脸上满是皱纹的皮肤晃荡,看来相当可怕。 他道:“这些问题我全问过生副官,生副官只是摇头,说这些问题他也全问过他。” 我忙道:“他父亲怎么说?” 老人家苦笑:“他父亲没有回答──一个答案都没有!” 我摇头:“这不合情理!” 老人家道:“是,生副官也这样对他父亲说,他父亲说了一番话,说明他并不是没有答案,而是他不想把答案说出来。” 我心中大奇:“这又是为了什么?” 老人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想了一想,才道:“照生副官的理解,在小树林他父亲和那青年人见面之后,他父亲对这个青年人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包括了这青年人的身形气度、面貌特征、语音出处等等。要知道生副官父亲是相术专家,凡是相术家都对于他人的特征十分注意,而且一见难忘。” 我更是奇怪:“那么说来,生副官父亲知道那青年人是什么人的了?” 老人家道:“实际情形怎么样,生副官也不知道,因为他父亲始终没有对他明说,不过他猜测,他父亲是知道的。” 我摊了摊手:“这真是莫名其妙之至──他在小树林中,一看到那青年人就自动下跪,而且立刻把祖传的秘密完全说了出来,又献上了地图,无非是看中了对方会当皇帝,所以他才急不及待地想立功。那就应该把对方的身分告诉自己的后代,好等自己的后代去领功才是,没有道理知道了而不说。” 老人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在我背上经轻拍着:“你说得对。生副官在知道了这件事之后,由于他对他父亲的相术有充分的信心,所以深信他父亲绝对不会看错,也就是说,这个青年人,总有一天,会成为皇帝──” 我一挥手,抢着说:“生副官对他父亲的信心是盲目崇拜,事实证明他父亲看错了,从那时候起到现在,并没有出现过什么皇帝!” ------------ 十、大结局 老人家有点得意忘形,居然手舞足蹈,补充白素的话:“或者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过要和皇帝对赌。” 说完之后,他和白素一起望着我,显然是等我消化理解他们的话。 我不会考虑老人家的说法,可是我不能不考虑白素的说法。 白素说年羹尧虽然有必胜石在手,可是他根本没有想到要用。也就是说就算他面临满门抄斩的惨况,他也准备承受,而不想动用必胜石的功能(如果必胜石真有那样功能的话)。 这实在是情理之外的事情,所以我才一开始想,就摇了摇头。 这时候我和白素还在互相望着,我一摇头,白素也缓缓地摇头,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说我一上来就想错了。 我错在什么地方呢? 我立刻想到,我是用我的立场在想问题,所以我感到年羹尧有必胜的宝物而不用,结果惨败,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如果用年羹尧的立场来看问题,又会如何? 年羹尧是有皇帝那个时代的人,思想方法、概念、行为和现代文明时代的人大不相同。 有皇帝的那个时代,称之为专制时代,而专制制度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的。 这个基础是:皇帝的旨意就是一切,任何人都必须服从──绝对地服从。这种情形甚至于有一整套规矩,人人必须遵守,以维持专制制度的运行。 像年羹尧这种情形,整套规矩之中,就有一条,叫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果皇帝要砍你的头,那你就应该立刻把头乖乖地伸出来给他砍。在钢刀下来之前,还要叩头谢皇帝的恩典,不然就是大逆不道,不但没有做人的资格,甚至于连做鬼的资格都没有,为天地所不容。 生活在现代文明环境中的人,认为这种情形荒谬绝伦,毫无人性,集野蛮、愚蠢之大成,也奇怪那个时代中的人,何以会一直这样子生活。可是所谓“五千年文化”就一直处于这种制度之下,一直被认为理所当然。 也不要认为这种专制制度已经消失,它表面上不存在了,可是实际上阴魂不散,还是一样存在。 一直到现在,奴性还在许多人身上发挥巨大的作用,何况是身处在那个时代中的年羹尧。 年羹尧虽然文武全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可是他的奴性,和他的才能成正比例,他在雍正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投靠为奴才。 他的奴性决定了他的行为,虽然如果他和皇帝对赌,他会赢。 可是和皇帝对赌,这种行为对一个奴才来说,是完全无法想像的。一个奴才绝不会和皇帝对赌,那不是奴才的本性──如果他会这样,他就不是奴才了。 而年羹尧却是一个不折不扣、彻头彻尾的奴才! 他只不过在被杀头之前,略有怨言,说雍正是一个不怎样的皇帝而已──对皇帝略有怨言,这是奴才在失宠之际的典型行为。 这样的设想如果成立,那个年羹尧当年是根本没有动用必胜石,而不是必胜石没有作用。 那样一来,所有否定必胜石作用的推测都不能成立。 而这样的设想,很接近事实──年羹尧这个大奴才实在没有和皇帝对赌的胆量,或者说,这不是他没有胆量的问题,而是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自己可以和皇帝对赌。 所以对他来说,能够有一个儿子逃过皇帝的杀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说不定他心中还因此感到内疚──因为他违背了皇帝要将他满门抄斩的旨意。 对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来说,也只能够这样子,不可能对他再有什么要求了。 这一些,都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经过白素的提示之后,才想了起来。而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对整件事的发展,并无帮助,可是却可以解释一些谜团,而且对必胜石这件宝物的功能加以肯定。 我想到这里,向白素扬了扬眉:“事情是那样的吗?” 白素自然知道我是想到了什么才这样问她的,她道:“应该是这样。” 我摊了摊手:“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 我发出的两个问题,在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人听来,当然会感到莫名其妙。可是在场的人,都知道事情的根由,所以他们都能明白。 董事长首先道:“那至少否定了必胜石没有必胜功用的说法。”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